徐惠庆唯美散文《二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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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惠庆，副主任医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业余时间喜欢看书、旅游、摄影、烘焙，养成用文字记录生活、感悟人生的习惯。
校门口拉着一条醒目的横幅：南京理工大学热烈欢迎新生入学。
她，身穿一袭白底碎花连衣裙，拖着鲜艳的红色拉杆箱，兴冲冲地向校门口走来，那高挑的身材被太阳拉得很长。她的身后是西装笔挺的父亲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干练母亲。
走进校门，竖着一块指示牌：报到处在5号楼。她抬头向前看，道路两旁的树木象两排整齐的列兵，一路将他们引向很远的那头，她不知道5号楼藏在校园的哪一个角落。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头戴志愿者小红帽的男生，微笑着向她奔来：“同学你好，我是三年级的刘冬子，我带你去新生报到处吧！”他利索地拉过她的箱子。在他弯腰之际，她看到他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在往外渗。随着他走。路上，他向她介绍学校的概况，她注意到他说话时，总是带着阳光般的微笑，他的个子不高，甚至还没“达标”，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但他说话的声音柔和而亲切。
他们很顺利地办妥了入学手续，他又引他们去寝室。当他们拐过一幢楼，她看到有两个花匠在楼前的空地上翻土、播撒什么种子。她很纳闷，秋天了什么植物还能现在播种。他用一种略带自豪的声音说：“他们在种二月兰呢，我们学校的二月兰可有名气了。明年春天，我们就能在校园里看到一片紫色的花海”。他说话时，她的母亲紧赶了几步，他便笑着问：“阿姨，你们那里有没有二月兰？”她母亲摇了摇头。他展颜一笑：“阿姨，这二月兰啊，是一种两年生草本植物，对土壤、光照等条件要求很低，耐寒旱，生命力顽强。这种花农历二月时就能开，在我们北方的山坡上有很多。”
她 次知道，有一种花叫二月兰。
开学了，他们各自忙。她忙着老师布置的新生文艺演出的事，他忙着学生会、文学社的事。汇演那天，她与他又相遇，她以一支柔美的孔雀舞赢得了一片喝彩，而他，作为文学社社长特意为新生们朗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诗歌《志愿者的心》。她发现他朗诵时的声音与 天相遇时的声音不太一样。舞台上，他的嗓音充满磁性，充满激情，很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她喜欢这个声音。
后来，他们常常在学校图书馆不期而遇，每一次都以相视一笑作为招呼。再后来，寝室里的女生们开始谈论某某系的某某男生是校蓝球队的帅哥，某某的街舞跳得好潇洒，她们竟然还谈到了他。她们说他在阳光骨髓库捐献了自己的骨髓，她们说他从大学一年级起就一直去梦想园陪伴患自闭症的孩子，每周一次从不间断。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里就会有一丝慌乱，好象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
春天来了，校园里的花草开始苏醒过来。那天，她又在图书馆遇见了他。这一次，他除了向她微笑，很突兀地说了句：“下午我们一起去看二月兰花好吗？”猛然间，她的脸“刷”地变得绯红，心里象一头小鹿在乱撞，又仿佛有一丝甜味涌上来。好久，她抬头迎着他恳切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带她去了文艺馆那边的水杉林。水杉非常挺拔，新叶在微风下透着鲜亮，掩映在其间的是高低起伏的一团团紫色雾团。他告诉她，那紫的就是二月兰。
二月兰在春风的召唤下，淋漓尽致地怒放着，飞舞着，紫气直冲云霄。风送清香，使人心旷神怡，她被眼前的盛景迷住了，兴奋地张开双臂在小道上奔跑起来，她觉得这个紫色的世界就是在等待着她热情的拥抱。他看着她轻盈地飞去，有点痴迷了，好象看到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等她在花海里跳够、转够，才弯下腰来看花。这些紫色的花，单看一朵，是那样平凡、矮小、默默无闻，但当它们连成一片，竟然能创造出这么盛大的一个紫色花海。这些花连在一起如一床梦幻般的地毯，它们一簇簇地聚在一起，或紧或松，疏密相间，又好似一对对聚会的男女青年，在一起欢歌、私语。突然她看到一朵紫色的花儿边上有一株白色的，她惊喜地叫着他的名字要他快来看。他告诉她，随着花期的延续，二月兰的花色有些会逐渐转淡，最终变为白色。她不相信那种白会是凋零的先兆，她觉得这一紫一白，比肩相对，脉脉含情，怎么看都应该是一对细语绵绵的情人。
他们在二月兰淡雅的香味里徜徉了很久。他给她讲二月兰的故事，他告诉她二月兰又叫诸葛菜。相传有一次，诸葛亮微服出巡，见到一种菜，从老农口中得知此菜叫“蔓菁”，它浑身是宝，叶子和茎都能吃，吃剩的还可制成腌菜，青*不接时，这菜可成为当家菜。诸葛亮对它极感兴趣，问了种法后，回去便下令要士兵开荒种这菜，既补充*粮，又可用作牲畜饲料，一举两得，后世就把这菜称为诸葛菜。
这是她 次看到二月兰花开，花开时那么无声无息，那么安宁平静，这种安静让她有点心疼。它没有特殊招人喜爱的表示，只是尽自己最微小的力量凝聚成一个令人难忘的美丽花海，默默地给人们增加着欢乐的色彩。看过它们怒放，那种震撼她永远无法忘怀。
早春时节，天还有些凉意，一阵风吹来，她不禁连打几个喷嚏，不由地紧缩了一下身子。当她再次转身欲打喷嚏时，看见他在脱外套，他为什么脱衣服？为什么把衣服拿在手里不知所措？他要给我披上吗？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快步向前走去。少顷，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竟然还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她“扑哧”笑出声来，重又向他走去......
第二天，她还是感冒了，发烧，咽痛，浑身无力。第三天，发烧不退，不想吃东西，更无法去图书馆。晚上，他来了，看着她绛红的脸颊，他医院。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很象个做错事的小女孩，而他象个威严的父亲，她不由自主地变得很乖很听话。
到医院一量体温39.3度，医生给她开了点滴。点滴挂上后，他象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小毛巾盖在她的手上。过了一会儿，他说出去一下，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碗小馄饨，他细心地吹着热气，又把调羹放在她手心里，馄饨还没吃进口，她就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
等她病愈，他拿了一个本子到她寝室，原来，他把她拉下的课向别人借了笔记抄了下来。望着有点疲惫的他，她再也忍不住了，眼睛里有液体开始不听话地往外溢，她向他扑了过去。这一次，他勇敢地迎了上去，用一个深深的拥抱将她心头汹涌的潮水挡在他宽阔的怀里。
他们恋爱了。这场恋爱与她想象中的高大英俊无关，与轰轰烈烈无关，但她感到了踏实与甜蜜。他们约会去的最多的两个地方是图书馆和梦想园。他们都喜欢游走在图书馆的那种感受，带着一份精致的情怀徜徉在知识的国度里，而去梦想园，是她主动要求的，她很想弄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坚持着每周一次去看那些孩子，与他们说话。
这一天，他们又去了。那个叫丁丁的孩子还是与往常一样对他们不理不睬，他按照培训班学到的知识不厌其烦地对他进行着强化训练与感统培训。半小时、一小时，突然她看到丁丁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她惊喜地叫起来：“冬子，冬子，丁丁笑了，丁丁笑了！”啊，真的！丁丁会笑了！接着，丁丁还举起了小手，向他招了一招，他高兴地抱起丁丁跳起了华尔兹。
从梦想园出来，他们走进了咖啡馆。在那个浪漫的窗口，他向她娓娓道出了心声：“做志愿者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付出着，我收获着，在帮助别人的同时我得到了很多精神满足感。当我看到丁丁的变化，我的内心充满了快乐与满足，他的微笑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他动情地握着她的手，热烈地吻着她。她轻轻地拥着他，心里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第三年春天，他面临毕业、面临就业压力，几次投档、面试后，他感觉到身体很疲惫。终于，他在南京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签下意向书的时候，校园里的二月兰正开得茂盛，他们又一次牵手漫步在花丛中。二月兰笑靥盈盈地摇曳着，若浪花飞溅，更似落地云朵。它们一团团、一簇簇，情谊绵绵私语着，好像在为他们的感情送上美妙、优雅、神秘、浪漫的华章。
五一节，她父母来学校看她，她把他正式介绍给了父母，他的彬彬有礼，他的大方得体给他们留下了良好印象。
七月，他正式工作，她迎接大考。当她再见他时，已是半个多月后，他们相见的地方不是图书馆，不是梦想园，医院。他病了，病的很不轻，病得必须住院接受检查。他的工作竞争性很强，为了尽快熟悉业务，他每天白天出去与人谈判，回来后又连续作战，一个星期后，便觉得浑身无力，特别是到了晚上，那双眼睛好象要用两根火柴梗撑着才能睁大，而且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有一天，他跟主任出去后突然出现了脸色发紫、呼吸困难的情况，吓得主任连忙打急救。
医院，他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听他的同事表述当时的情况后，她急得直掉眼泪，而他却面露微笑，让她不要担心。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漫长又寂寞的，他让她去买些书，并特别关照买一本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二月兰》。
他喜欢朗读，而医生要求他尽量少说话，于是，她每天给他读《二月兰》。“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初次相识的那一幕。他说他从小就喜欢这种花，在他的家乡，这种野花不管土地多么贫脊，都会从土地深处吸取一股原始的力量，将整个原野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美丽来。他说他喜欢读季老的《二月兰》，可以从文章中体会出一种充满旺盛生命力、凡事顺其自然、逆境泰然处之的心态和面对人生的沉浮、笑对世间冷暖的胸襟。
几天后，一纸写着“重症肌无力”的检查报告送到了病房。重症肌无力是一种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病程呈慢性迁延性，缓解与恶化交替。她很害怕这个病会夺走他的生命，他反过来安慰她：“医生说这个病缓解期可以与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的，别怕，我年轻着、我乐观着呢。”这个假期，她没有回家，在病房里、在他宿舍里陪伴着他。
九月了，他的病并没有如他想象得恢复到正常，他觉得自己不能延误了单位的工作，与她商量后，他向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为了不影响她的学业，他决定回到北方父母身边去休养，从此，他们只能通过鸿雁传递彼此的牵挂与爱。在通信中，她知道他的病情在慢慢控制中，她知道他在当地当了一名老师，她知道他的人生又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她有了个心愿，想毕业后去北方工作，陪在他身边。过年时，她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她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对他的为人也是认可的，但是，毕竟他的病是不可治愈的疾病，随时会出现危急情况，这一步一旦走出，将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何况还有地域、文化的差异，远离父母的思念等现实问题。他们狠着心否定了她的想法。
第四年春天，校园里的二月兰又开了，她独自一人徘徊在校园里，徘徊在爱的十字路口。他曾经告诉她二月兰属十字花科，而这人生的十字街头，她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六月，他又来信了，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在当地共青团和教育部门的支持下，成立了一个网络志愿教学中心，招募了一批大学生志愿者，他们通过网络平台将各种知识通过声音、图像等方式传播到身有残疾的人群中，让他们可以不出家门掌握更多的知识。
她打开他告诉的网址，惊喜地看到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网络教育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可以进行网上学习、教学、管理，设置的模块很齐全，教育内容很丰富，已经开办了农业、医学、机械方面的班。看着这个页面，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为他自豪，她又为他心疼。她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潮，等待着周末的到来，她要回家，她要再次慎重地找父母谈，她要到他身边去工作！当她将他的近况详细地向父母诉说后，她的父母打开了那个网址，他们仔仔细细地将整个网页翻了个遍，深为这个青年的进取心和有所作为的行动而动容。经过整整一晚的促膝长谈，他们支持了女儿。
远行前，她又去了一次学校，恰逢花农在播撒二月兰种子，她向他们讨了些花籽。
她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一起把种子撒在自己的园子里。开春了，嫩绿的叶儿从湿润的泥土里钻出来，她摘下一把嫩嫩的叶子，按他的说法用开水焯一下当菜吃，那略有苦涩的味道伴着清香飘散在小屋里。
他们坚信，过不了多久，这种南方来的小花将在这里绚丽地绽放出夺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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